曝光百余家污染黄河企业 登上时代杂志
专访2009年《时代》环保英雄赵中--黄河上游的污染监督者
去年10月,甘肃省第一家环保NGO组织“绿驼铃”的负责人赵中被美国《时代》杂志评选为年度“环保英雄”,同时入选的有美国能源部部长朱棣文、好莱坞明星卡梅隆-迪亚兹等。《时代》这样评价他:“他是污染的监督者,他号召环保志愿者在甘肃各地寻找把垃圾和有毒物质倒进黄河的工厂,公布在独立经营的全国水污染地图上,并引起跨国企业注意。”谈及获奖,赵中表示:“可能是我足够幸运吧。我不是环保斗士,也别把我描绘成‘悲情英雄’,我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
2009年10月,一个平头、戴着眼镜的中国青涩小伙赵中被美国《时代》杂志评选为2009年度“环保英雄”,同时入选的有美国能源部部长朱棣文、好莱坞明星卡梅隆-迪亚兹等。
和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相比,赵中的名字显得很陌生。《时代》如此评价赵中:“他是污染的监督者,他号召环保志愿者在甘肃各地寻找把垃圾和有毒物质倒进河川的工厂,公布在独立经营的全国水污染地图上,并引起跨国企业注意。”其中的一项成果是,促使嘉士伯啤酒厂建立污水处理设施。
2004年,还在中科院工作的赵中,发起成立了甘肃省第一家环保NGO组织“绿驼铃”。这是一家致力于中国西部环境保护事业,为改善已经恶化且正在加剧恶化的西部生态环境而努力的环保组织。2007年,25岁的赵中决定辞去中科院安逸而稳定的工作,成为“绿驼铃”的专职领导人。
近日,赵中在“绿驼铃”兰州办公室接受了《外滩画报》的专访。谈及获奖,赵中表示:“可能是我足够幸运吧。第一,在甘肃,非政府组织屈指可数。第二,保护母亲河,治理黄河污染,一直是‘绿驼铃’关注的要点,黄河污染问题也是全世界关注的话题。”他说:“我不是环保斗士,也别把我描绘成‘悲情英雄’。我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身不由己。”
从喜欢户外运动到爱上环保事业
《时代》杂志中写到:“中国西北的甘肃省有白雪封顶的山峰,破败荒凉的群山,丝绸之路上的绿洲。这是一片美丽而又粗糙的土地,也是一块脆弱的土地。这里的水源供给常因农业工业的过度应用而枯竭,当地粗狂的经济发展政策并不能阻止某些企业的污染。但是一个人正在帮助甘肃学会尊重大自然给与的馈赠,他就是27岁的赵中。”
2004年11月,赵中和志同道合者发起成立了甘肃第一个非政府环保组织“绿驼铃”。当时,赵中只有22岁,他的本职工作是中科院兰州近代物理研究所的一名工程师。
“说实话,当初参与环保的目的并不单纯。我喜欢户外运动,当时总是定期组织当地的高校志愿者参加登山、观鸟、植树活动,我觉得挺开心。后来则开始真的喜欢上了环保。”赵中回忆说。
2007年5月1日,很多媒体报道了一条新闻:一位甘肃登山者“半牙”(网名)在攀登西藏当雄境内的桑丹抗桑峰时,在5800米高度遇到冰裂缝,不慎跌落深达25米的冰裂缝中动弹不得。最终,他依靠着啃食冰块熬过了艰难的三十多个小时,然后被当地110和山民救起。救援人员发现,当时的“半牙”神志清醒,但四肢已全部冻伤,完全失去知觉。
新闻中的“半牙”就是赵中。他告诉记者,登山是他与身居来的爱好,而对于环保的兴趣则是后天培养的。
成立之初,绿驼铃采取了与大学生志愿者合作的模式。也因此“绿驼铃”的成员很不稳定,最短的只工作一天,大多数志愿者也仅坚持三五个月。而最初一起创立“绿驼铃”的志同道合者,也都选择离开,坚持下来的只有赵中一个。最少的时候这个团队只有赵中一个“光杆司令”。
那时,赵中经常组织当地大学生考察黄河污染情况,撰写调查报告。2006年,“绿驼铃”号召全国大学生环保组织利用暑假到甘肃南部的甘南玛曲进行湿地考察。考察过程中发生了意外,一名大学生溺水身亡。
事故发生时,赵中正在兰州开会。作为活动的组织策划者,他并没有亲自参与这次活动。事故发生后,作为负责人,他必须将这一噩耗告诉溺水大学生家长。“当时,我握着手机十分钟,手不停地颤,就是不敢按下拨号键。”最终,赵中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接下去是长达一年多的官司。当时的“绿驼铃”还没有正式注册,溺水大学生的家长将组织者赵中个人告上法庭。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给赵中和“绿驼铃”一次难以言表的打击。除了要面对官司,赵中更要面对良心和信念的拷问:做环保事业出了人命,他开始怀疑这份事业的意义,甚至一度迷茫,失去信心,想到过放弃。
2007年初,原本官司就要开庭,溺水学生家长突然决定撤诉,选择庭外和解。赵中松了口气,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做出了个人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决定——辞去中科院稳定的工作,做“绿驼铃”的专职领导人,全身心地投入到环保事业。“事故之后,我觉得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才放心。”
同年11月,“绿驼铃”完成了在甘肃省民间组织管理局登记注册的全部手续,实现了从民间志愿者组织到NGO环保社团法人的蜕变。从那以后,“绿驼铃”迎来飞速发展的时期。
2007年,在“太平洋环保组织”的资助下,赵中带领“绿驼铃”200多名志愿绘制出兰州第一份“绿地图”;2008年,赵中主持的“葵花种植于生态农业示范推广项目”获得世界银行的资助;同年,福特基金会决定投资“绿驼铃”进行甘肃地震灾区生态建筑推广项目。
2009年10月,美国《时代》杂志选出2009年“环保英雄”,这些绿色英雄分成四个组别:领袖与远见之士、活跃人士、科学家与发明家、企业家。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理想:我们能够造成改变。赵中获选环保“活跃人士”。
黄河上游的“污染监督者”
2007年,赵中在北京参加一个环保会议。会上,他结识了《中国水危机》一书的撰写人、北京公众与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那是赵中第一次获悉,中国拥有首个水污染工艺数据库“中国水污染地图”,那一年,2800多家污染企业被马军“曝光”。“甘肃位于黄河的上游,若是能让当地的污染企业现形,让公众的舆论监督迫使其改变污染状态,那正是再好不过的事。”
回到兰州后,赵中每天都会浏览甘肃环保局等政府机关公布的环境统计公报,一旦发现有关污染企业的信息,他便收集记录下来,接着就去实地勘察,拍摄下照片取证定位,再把确实的信息传到马军的“中国水污染地图”上。
2007年至今,赵中每年平均向“中国水污染地图”贡献50多家把污水和有毒物质排放到黄河的企业,地图中90%的甘肃污染企业都是赵中发现并调查取证的。一些跨国公司和他们的下属也起注意到这些消息。啤酒巨头嘉士伯就是其中之一。
2007年初,“绿驼铃”监控到中央电视台播放一则消息,甘肃天水市内,世界知名品牌嘉士伯的一家合资企业,正在污染着当地环境,甚至已经威胁了天水的水源地。
当年5月,赵中带着志愿者赶赴天水,沿着农民们浇地的水渠,赵中发现,整条水渠沿线都可以闻到一股啤酒的味道。这些水都是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废水。但是菜地边上的标志牌却显示,这是一片无公害蔬菜生产基地。更为严重的是,这里还是天水市的一级水源保护地。
当地农民形容说,人喝了啤酒都能长胖,庄稼浇了这样的水,蒜苗都能长得像大拇指一样粗。环保部门表示,啤酒厂的废水虽然不会对人体造成直接损害,但它会造成水富氧化,使水发黑发臭。这对水源地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环保部门虽然多次对奔马啤酒厂进行处罚,但是罚金并不能促使他改正。
“那家啤酒厂是当地唯一一家没有任何污水处理设施的企业。”在中国水污染地图曝光后,“绿驼铃”和马军一同找到该啤酒厂的控股方之一嘉士伯,三方做了长达一年的深入沟通,“最终嘉士伯安装了污水处理系统,并且接受了‘绿驼铃’的第三方审核。”
赵中告诉记者,那家整改的啤酒厂只是威胁我国西部环境的一个缩影。目前,包括跨国企业、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企业,由于环保的压力,不少都在向西部迁移,在创造就业和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把污染带给了西部地区。
“一些被发现排污的企业通常满不在乎,但是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被监视,这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赵中说,“排污企业从这份水污染地图上感觉到了压力,他们被迫理科采取开放的措施来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大家都应该庆贺此事。”
赵中把与大企业的环保战役,比喻成“鸡蛋碰石头”。“大企业在面临我们这种环保组织的时候,往往是我型我素,唯我独尊的。每一次的实地勘察,都好像是一次历险。”
赵中告诉记者,“绿驼铃”每一次进入污染企业寻找污染源都是两三人一起行动。一名队员负责跟保安交流,吸引他的注意力,另一位伺机溜进企业内寻找污染源头留影取证,第三位队员则绕工厂一周,查看有否更为隐蔽的污染源。“有一次,我们去张掖的一家生化企业考察,工厂附近的村民都说不清楚污染源在哪里。后来一位工厂职工偷偷告诉我们,工厂排污管设在工厂后方一不起眼处。我们顺着排污管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管道竟然没有了,原来污水竟然直接被不知情的农民用来灌溉农田了!”
“我不是悲情英雄”
“做我们这一行,有一句话:做NGO的人是累死的。你看我还行吗?”
前不久,记者来到甘肃,走访了“绿驼铃”办公室。所谓办公室,就是设施简单的两室一厅,一间被布置成阅览室,一间放置着四台电脑,大约八九个平方米的客厅就是会客室。尽管简陋,但赵中对这样的办公环境很满意。他笑呵呵地说,与过去相比,如今这样的办公环境堪称天堂。如今,“绿驼铃”共有四名全职员工。一年前,他们只有一间办公室,开会时,志愿者只能坐在地上。
“如今媒体总喜欢把环保人士塑造成‘悲情英雄’。但是,我的生活并不是悲情的,我觉得做环保NGO,接触自然、与人交流是很快乐的。”赵中直截了当地告诉记者,“我不是一个纯粹的环保主义者,出餐馆有时也会用一次性筷子,去外地考察也会骑摩托车。”
赵中说,作为一个没有政府背景的草根NGO,维持生存和发展只能靠自己。他回忆说,“绿驼铃”成立之初,面临三大难题:活动经费不足,社会认知度低,机构“身份”不明。
为此,最初几年,他时常会在网络论坛发表感性的文章,以情动人,感染志愿者。2006年,在他的一篇博客中,他引用了艾青的一句诗来表达自己对环保事业的钟爱:“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徒弟爱得深沉!”“现在看来,这样的语句特悲情,但在当时,感动了我,也感动了很多志愿者来帮助我。”
成立初,绿驼铃的活动经费均来自基金会的小额资助,包括全球绿色基金、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学会、香港乐施会等,每笔资助两三千元,最大一笔5000元。后来,赵中发现如果想做些大项目,可以通过撰写项目书、参与答辩,向国际组织申请项目基金。
自从“绿驼铃”参与监督黄河水污染企业的工作后,他显然成为了一个“黄河污染的代言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美国国家广播电台等都找到赵中,要求做采访。
赵中分析说,这可能跟“绿驼铃”的英文网站有关。早在2007年,赵中就为“绿驼铃”建立了英文网站,每年的NGO年报也会请志愿者翻译成英文公布在上面。“有英文版的中国草根NGO几乎没有。如今,你只要在谷歌上打入“草根NGO中国”字样,搜索第一页就能看到‘绿驼铃’的介绍。”绿驼铃工作人员冉丽萍骄傲地告诉记者。
“回顾绿驼铃发展的这些年,我们似乎做出一些成绩,但都是被钱推着走,我希望以后能在本土多做一些有意义的项目。”赵中说。
谈及“绿驼铃”的未来,赵中眼中闪着亮光。“在广袤的沙漠里,听见铃声就能看见驼队,有驼队就会有人,有人就有希望。我们就是推进西部环保发展的排头兵。”在他看来,“绿驼铃”象征着希望。
“他是一个充满活动的年轻人。他如此年轻,却能够坚持不懈做环保长达5年,这份执着难能可贵。”北京公众与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在告诉《外滩画报》。对于绿驼铃将来的发展,马军给出的建议是:“绿驼铃已度过了艰难的探索期,如今是时候寻找某一领域,深入钻研下去,做到专业。绿驼铃是西北为数不多的NGO,若能持续不断跟进黄河上游污染企业,并且对污染企业的客户进行追踪,查出其通过供应链,绿驼铃一定能走得更长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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