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江豚：为何在最不应该的季节死去
江豚的“微笑”：还能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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饲养员在给江豚喂食。中科院武汉白鳍豚馆生活着7头人工饲养的江豚，记者18日拍摄下这些有着天然“微笑”表情的可爱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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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7日，中科院武汉水生所专家解剖在洞庭湖中死亡的江豚。
跟海豚一样，江豚也有着一副天生的笑脸。然而，这笑容的背后，如今却藏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这是一个令人惊诧的数据：从3月3日开始，洞庭湖连续发现江豚死亡事件，截至4月15日，共有10头江豚死亡，其中有6头集中在一周内被发现。不仅是洞庭湖，鄱阳湖近期也发现江豚死亡。
这是一个难以回避的疑点：3月10日至7月1日，本是洞庭湖的禁渔期，死亡江豚正处青壮年，是繁殖的黄金期。为何，恰恰在此时，出现了密集死亡？
更蹊跷的是，根据中科院水生所专家对两头江豚解剖的初步结果：一头是正在捕食时遭受“电打鱼”袭击，电晕后死亡；另一头则遭螺旋桨“绞杀”。
此刻，仅仅用“人祸”来形容这“江豚之殇”，又是否会显得武断？
昨天渔民在洞庭湖上看到20多头江豚，却是江豚生活区域缩小的旁证？
昨天的洞庭湖，在晴空的映照下，风平浪静，格外灵秀。
当了33年渔民的何大明，现在是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副会长，站在敞口巡逻船的船头，眺望一周，他肯定地对其他志愿者和记者说：“信吧，今天一定可以看到江豚。”
已经在地球上存活了2000多万年的江豚，是当地渔民心中的“河神”。“我们祖上出海捕鱼，大风暴来临之前，就会有‘河神’前来报警。后来明白了道理：因为江豚要用肺呼吸，风暴前夕气压低，需要频繁出水换气。所以，我们打渔是不打江豚的。”何大明说。
志愿者们告诉记者，要见到江豚，需要3个条件：天气好，运气好，找对地方，江豚一般在洞庭湖深水区出没。
没一会儿，何大明叫起来：“来了！”据观察者的描述，江豚出水的时候，露出瓦灰色的小部分脊背，漂亮的边翅挑起阵阵水花，随即快速潜沉，整个过程不足10秒。而且，往往成群出现，少则两三头，多则七八头。
昨天，在志愿者例行的8小时洞庭湖巡逻中，“一共看见了20多头江豚，是这个月以来见到江豚最多的一天，大家都挺高兴。”何大明说。
现在见到江豚，其实一点不奇怪。每年的四五月份是江豚活动最频繁、生命力最旺盛和最佳的繁殖的季节。春天江里食物也多。由于禁渔，渔民的干扰也少。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乐观的结果，志愿者们说，最近看到的江豚，集中在洞庭湖南岳坡等区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适合江豚生活的区域在缩小。就像一个人家里如果房子大，何必总待在客厅里？”
尽管目前处于洞庭湖的休渔期，但湖上依然有着来来往往的运砂船。渔民们说，这几年挖砂船增加很快，对江豚影响很大。
令渔民们生气的，还有水污染，“在长江上游与湘江下游的交界处，有工厂非法排污，把水质污染了”。
何大明祖上三代打渔为生。然而，去年4月18日开始，他牵头37位渔民自发成立巡逻队，保护江豚，不再打渔，今年又成为新成立的江豚保护协会中的志愿者。
很多渔民不再打渔，还有着更深的痛：父辈们那时的洞庭湖里，鱼类超过100种，现在不足24种，以前捞上来的大鱼能上百斤，现在大鱼不超过20斤……
现在的渔民，多半打捞一些小鱼小虾，还有螺蛳壳，而这些，都处在江豚的食物链中。
何大明甚至不太愿意回忆这些天看到的那些江豚死亡的惨状，“尸体已经发臭，从形态上判断可能死亡20天以上。我们的‘河神’呵……”声音已哽咽。
其他地方的水污染或者电打鱼导致江豚死亡，尸体漂到洞庭湖？
震惊、沮丧、难以置信，46岁的徐亚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此刻是昨天中午1点。这位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会长兼湖南日报社记者，一时间极难接受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公布的解剖结果――“如果说其中一头遭螺旋桨‘绞杀’，那还可能是被运砂船害的；但另一头怎么可能是被‘电打鱼’袭击后死亡？‘电打鱼’在岳阳是非法捕捞，而且3月10日起就是洞庭湖禁渔期。”
徐亚平反复追问电话这头的记者，又像在追问自己。
4月14日，星期六，徐亚平的日记这样记述：“14时，岳阳市太平嘴附近发现1头死亡江豚；16时，在岳阳市北门渡口以北又发现1头死亡江豚；18时45分，有村民报告说在太平嘴附近再次发现1头死亡江豚，赶往现场发现已经死亡多时，尸体开始腐烂；21时许，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志愿者谢拥军等，在解剖一头雌性江豚时，发现肚里还有一头已死亡的成形江豚宝宝……最痛心是那头宝宝，已有55厘米长，专家估计应该有9个月大。本来，再过2个月，它就可以来到这个世界，跟妈妈一起嬉水……”
原因究竟是什么？
徐亚平在思索：“人类的繁密捕捞会造成鱼类枯竭，从而导致江豚食物匮乏；人类的捕捞工具，极易造成江豚受伤或死亡；人类活动引起的长江水质恶化，也对江豚构成严重威胁……”
何大明也在思索：“我们每天都在巡逻，今年2月以来，再也没有看到洞庭湖上的电打鱼了。有没有这种可能，是其它地方的水污染或者电打鱼，已经导致江豚死亡，然后尸体漂到我们这里来的？”
徐亚平自嘲为“祥林嫂”，因为他常常四处宣传：江豚的小名叫“江猪子”，智力与大猩猩接近，数量比大熊猫还少，和白鱀豚一样是长江淡水生态系统健康的重要指标。如今，白鱀豚再也看不见了，而江豚呢？
他很想为聪明却不会说人话的江豚说一段话：为了留住江豚天生的微笑，请不要使用非法手段捕鱼，请避开江豚活动频繁水域捕鱼；在发现江豚受伤、搁浅或死亡时，请积极救助并报警；请不要向长江肆意排污；“最后，如果可能，希望快速建立江豚自然保护区”。
何大明则让自己上高中的儿子也加入了志愿者队伍，父子两人，坚持巡逻。
保护长江生态的最后一次机会，为何依旧回应不够？
“通常而言，江豚的死亡高峰期应该是冬季，每年11月至次年2月。因为那时水温低，又是枯水期，水位低，并且人类干扰多。”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研究人员王克雄说。
而今，在最不应该死亡的季节，洞庭湖江豚究竟为何而死？
王克雄回答很严谨：现在已知原因，只是送交水生所解剖的两头死亡江豚的死因；最终结论还有待于深入检测。
是否可能2月死亡的江豚，最近才被发现？
“在我看来不可能。我们解剖的两头江豚，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周左右，已经严重腐烂到用手一戳就是一个洞了。”王克雄说，根据近年研究，他认为航运业、渔业、气候变化以及生态恶化是导致江豚死亡的四大主因。
另外，从整体死亡情况看，这些江豚大多有个共同特点：消化系统里没有任何食物残留，因此也有人认为，江豚可能是饿死的。还有部分专家表示，在洞庭湖区域，最近血吸虫病高发，加上喷杀灭螺药，雨水把药物冲入湖中，造成一定范围的污染，可能造成江豚中毒。下一步还将对标本进行病理分析实验，以确定江豚是否系中毒死亡并找出毒源。
上世纪90年代初，水生所记录在案的江豚数量是2700头左右。而据国内外科考人员共同参与的“2006年长江淡水豚类考察”，这个数字约1800头。今年1月声纳与目视结合的调查统计，洞庭湖江豚数量仅有85头，鄱阳湖的江豚数量在300头—400头之间。
在目前的生态环境条件下，江豚死亡的速率在每年5%—10%之间，若以这种速度发展，长江江豚将在15年内功能性灭绝。
其实，警告早已发出。2008年《科学》杂志聚焦长江流域生态保护，并发表题为《保护长江生态的最后一次机会》的文章，对长江豚类日益严峻的生存状态进行了深入剖析。
当时，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所长王丁就警告说，人类活动是造成江豚灭绝危机的重要原因，江豚很可能会在15年左右灭绝。相关专家就已经呼吁：长江流域内实行10年的禁渔令。“要想真正保护江豚，就要实行长期禁渔、禁砂（挖砂船活动），并在繁忙渔道限制航运。”
实际上，江豚在长江生态链上处于高位。也就是说，“只要人类不伤害它们，在长江里，它们没有天敌。”王克雄说，江豚的要求其实很简单，有吃有住就行。
江豚的微笑，什么时候可以真正发自内心？
徐亚平说：“爱心没有迟到。只要全社会都来保护，江豚应还有救。”
白鱀豚，比大熊猫更珍贵却“极可能灭绝”。现在江豚极似20年前白鱀豚
很多时候，人们一说起江豚，就自然联想到了白鱀豚。
比如徐亚平，“我儿子这一代人，就只能看到白鱀豚的标本。这不哀痛吗？长江曾经是全球罕见的生活着两种淡水豚类——白鱀豚和江豚的河流，‘曾经是’……”
但更多时候，人们会有疑惑——
白鱀豚虽然消逝了，却似乎并没有见到长江的生态环境发生多少巨变，也没有看到什么大灾难降临到人类头上。是否过于杞人忧天？
2006年12月4日，本报刊载《最后的白鱀豚》，讲述的正是2006年长江淡水豚类考察，“中国10年来规模最大的长江淡水豚类考察”。一个多月的细致考察，从武汉到宜昌，再从宜昌一路向东到上海，旨在找寻长江孕育的两种淡水哺乳动物：江豚及白鱀豚。而考察船上，汇聚了来自6国的近40名顶尖科学家，还有全球最先进的豚类观测设备。但结果是什么？
白鱀豚观测个数为零。而当记者询问是否发现白鱀豚，科考人员的回答是：行至上海罗泾镇附近水域时，发现了两头并行的成年江豚。
参与了此次考察的王克雄，当时负责声学监测。他曾在江西湖口水域通过耳机监听到极似白鱀豚的叫声，但后来经过研判，只是机器的水下噪音……
无数次失落，无数次幻灭，以至于当时的江豚成为科考中最大的安慰。仅仅5年半过去，而今的江豚呢？
1978年，国家将白鱀豚定为“濒危水生动物”。1986年，白鱀豚数量约为300头，被列入世界12种最濒危动物。“现在江豚的命运极似20年前的白鱀豚。”王丁说。
再说说白鱀豚。这种比大熊猫更珍贵的物种，已在长江水域生活长达2500万年，却在2008年被宣布“极可能灭绝”，极可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人类消灭的鲸类动物。而今的江豚呢？
再说说长江鲥鱼，曾被文豪郭沫若赞誉“鲥鱼时已过，齿颊有余香”，现在却“难觅踪影，濒于灭绝”；再说说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中华鲟，数量急剧减少……而今的江豚呢？
的确，白鱀豚只能说是长江里的喜净物种，但有一天，等到耐污物种也灭绝时，长江的生态环境、人类的生存环境，又将是一种怎样恶劣的状态？
但愿我们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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