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垃圾高利润的背后又造就了一个个污染重地
高利润的背后,是一个个以电子垃圾生意发展起来的城镇,但对电子垃圾的非法拆解与排放,又造就了一个个污染重地。
7月17日,断断续续的雨水,冲刷着距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不到3公里的村子——东小口村,却没有洗掉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味儿。恶臭源自周围堆积的垃圾,马路坑洼处多了一层油污,“黑水横流”的景象在这里更是随处可见。
在媒体过往的描述中,北京东小口村早就是有名的“垃圾村”,虽然多次被曝光,但如今,依然是北京电子垃圾集散地之一。
来自山东的覃大同今年51岁,在这里从事电子垃圾回收已经三年。由于下雨,他没有外出,而是在家门口用钳子敲敲打打拆解收购回来的废弃空调。
覃大同的家是一间不足10平方米,却堆满各种旧家电的小屋,在这里的垃圾回收产业链上,他只是众多不起眼的“散户”中的一员。如果不下雨,他会骑着板车到周边城里的小区收购废弃家电,然后将电器拆解分类,继而转手卖给外地来的收购商。
覃大同说,收购商会将这些电子垃圾运送到河北、广东、浙江等地进行深度的拆解提炼。走访发现,在北京昌平天通苑区域,与东小口村情况类似的村子,除了葛甲庄村外,还有魏窑村、兰各庄村、中滩村等。
丹麦科技大学的研究报告称,1吨随意搜集的电路板,仅提取出的黄金价值就有数万元。而开采金矿时,每吨金矿砂只能提取6克黄金,最多也不过几十克。
在巨额的利益面前,从北京到河北、广东、浙江……一条隐秘的利益链条由此形成。同时,更有商贩打着电子垃圾回收再利用的旗号,进行电子垃圾非法拆解提炼,给环境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
垃圾堆里的交易
覃大同在这条垃圾交易链条上是最低端的“散户”,他除了收购大件的废弃家电外,还收购一些电线之类的废品。
7月17日,覃大同以8块钱一斤的价格,将积攒下来的200多斤废弃电线卖给了附近的一个废品收购站。这里的老板姓黄,在这里算得上一个大户,他租赁了20多亩土地,用来堆放收购回来的废品。
现场看到,黄老板的偌大的院落里堆满了电视、冰箱、风扇等废旧家电,看到外人进来,黄老板变得警觉起来,不愿多说。
据覃大同介绍,黄老板在这个行业里也并不算什么大老板,但一年挣个100多万是没有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黄老板收购的电子垃圾主要提供给广东汕头市贵屿镇的一家企业,这家企业会选择好的原料进行炼金,“他们能够从电脑主板等线路板中提炼出纯度达90%以上的黄金。”覃大同说。
在此之前的媒体报道中,贵屿镇是一个每年拆解废旧电器上百万吨,产出15吨黄金、10万吨铜和难以计数百万富翁的地方。
其实,北京市环保局在2014年就公布了电子垃圾的数量,称按照时下的市值计算,这一灰色产业的规模达到10亿元以上。而早在2006年,北京市社科院公布的一组数据显示,在北京从事电子垃圾回收的人员达到30万以上。
电子垃圾回收拆解最有价值部分则是贵金属提炼,覃大同说。“以前北京也有搞这种提炼的小作坊,后来通过政府部门的严厉打击,近几年基本上都销声匿迹了,一些转移到河北等地方,但没有获得相关资质进行电子垃圾拆解提炼是违法的,所以很多都是在隐秘进行。”覃大同说,小作坊提炼贵金属都是一些“土法子”,比如高温焚烧、化学液体洗炼等。
而线路板拆解分类卖,利润也不菲。据覃大同透露,一吨线路板的利润大概在3.5万元左右。
按照行业流行的说法,贵屿镇拆解回收处理量是100多万吨的废旧电子产品和300多万吨的边角废塑料。按1吨废旧电子产品5万元和一吨塑料8000元算,这两块原料的价值分别可以达到500亿元和240亿元,贵屿镇的原料价值就有740亿元。
更有媒体报道称,贵屿电子垃圾产业的产值每年至少可达千亿元。而2014年汕头市的GDP也就刚过1400亿元。
高利润的背后,则是一个个以电子垃圾生意发展起来的城镇。在对已经有20余年的电子垃圾产业史的河北小石家庄村来说,它带来财富的同时,却也留下了人们不得不面对的环境问题,而大多数靠电子垃圾发家的城镇,都面临着一样的命运,广东贵屿的环境污染尤甚。
污染恶果凸显
在这个气味刺鼻的村子里生活两年,覃大同的哮喘病越发严重,但是否与周围的环境有关系,覃大同称自己不清楚。而广东贵屿电子垃圾产业高速发展的背后付出的代价则日益凸显。
赖芸是“绿色和平”组织的一名职员,曾经到广东贵屿进行调查10多次。据他介绍,电子垃圾对当地造成的污染致使80%的孩子,以及一些外来打工者,患有不同程度的呼吸道疾病和皮肤病。
据他介绍,中国早期电子集散处理地主要有广东贵屿镇、广东清远龙塘镇、广东南海大沥镇、浙江台州地区、河北黄骅市、湖南省及江西省等地。其中,广东和浙江比较严重。
汕头大学医学院分析细胞学实验室公布的一份报告也显示,早在2006年,该实验选取贵屿当地医院妇产科新生儿胎盘100例为实验组,纳入研究的产妇为贵屿镇当地居民,妊娠期间在贵屿居住,实验室最后得出的结果是,贵屿新生儿体内重金属超标。
汕头大学医学院霍霞教授认为:“相关分析表明,贵屿当地环境和从事电子垃圾作业是影响当地新生儿高镉负荷的危险因素。”
据央视2013年的报道称,贵屿镇从2006年开始到2009年,就有五六百名铅中毒儿童,而对165名儿童进行抽样体检,结果显示90%以上的孩子血铅超标。
当地的一名媒体工作者称,媒体曝光后,在社会的关注下,贵屿虽然大多数酸洗加工厂被取缔,但是其留下的祸患,依旧没有除去,空气依旧够呛,河流与土壤的污染更难根除。
据媒体报道,贵屿镇内的北港河是练江支流,曾是大批非法酸洗加工厂的聚集地,酸液直排河道。当地村民说,以前端午节的时候,大家还能在北港河扒龙舟,现在走到河边都感到恶心。
中科院地球化学研究所研究员曾永平曾经也对贵屿进行过调查。他称,由于政策上的漏洞,电子垃圾非法拆解对当地已经造成严重污染,一些污染值是全球有报告以来的最高值。
电子垃圾非法拆解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非常巨大,“多溴联苯醚(PBDE)是一种有毒害效应的污染物,作为阻燃剂在电子器件中广泛使用,高温状态下释放至环境中。”曾永平说。
曾永平曾经的一项研究显示,贵屿镇的多溴联苯醚的空气浓度为21.5纳克每立方米,分别是香港和广州地区的140倍和70倍。氯代二恶英和溴代二恶英是在贵屿镇检测到的另两种有害气体,“这些物质并不存在于原来的电子垃圾中,最大的可能是电子垃圾中的有机物燃烧之后产生了二恶英。”曾永平说。
而远在北方的河北小石家庄村,由于小作坊的简单处理,电子垃圾中重金属以及提炼中的废气废液,排入空气或渗入地下,小石家庄村已经成为一个污染重地。这里的地表水早已无法饮用,村民们的生活用水靠的是三口3000米的深井。
电子垃圾该何去何从
2014年4月8日,湖北省大冶市人民法院依法对大冶市首例焚烧电子垃圾严重污染环境案作出一审判决,杨某等5名被告人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至一年,并处罚金1万至2万元不等。
判决书显示,2012年10月,刘某与杨某相识,并达成合伙焚烧电子垃圾以提取其中金属牟利的协议。刘某提供资金,由杨某购置电子垃圾并找地方焚烧,利润两人平分。很快,杨某从广东省清远市运回3车电子垃圾,共计139.41吨,并在森林密布的大冶市刘仁八镇金柯村高峰岩湾,租用焚烧场地。每晚,作案人员带着鼓风机,对着垃圾鼓风助燃;白天,垃圾继续阴燃,毒烟弥漫。
2013年10月初,当地村民由于受不了难闻的气味,向当地媒体举报。经报道后,环保部门马上进行查处,发现现场焚烧后的残留物质为47.46吨,共焚烧电子垃圾71.95吨。
监测技术人员用便携式重金属检测仪对现场不明焚烧物进行监测后,发现这些物品中均含有铜、铅、锌、镉、砷、镍、铬等有毒物质。
曾和平介绍,焚烧电子垃圾是提取重金属的一种方式。广东清远龙塘镇通过高温对电子垃圾进行拆解曾是一种常见现象。
龙塘镇与贵屿情况类似,但随着贵屿对电子垃圾非法拆解的严厉打击,龙塘渐有取代贵屿成为国内最大的电子垃圾处理地之势。
据当地村民介绍,龙塘镇很多人都往往采取高温拆料的方式,将塑料和金属分离开来。在进行拆解时,工人拿着塑料放在煤炉上加热分离,在这一过程中就会散发出浓烈的臭味。在分离出铁、铜、铝制品后,产生的废弃塑料就会在晚上被偷偷烧掉。
长期关注龙塘镇环境状况的中山大学环境与生态研究院院长杨中艺教授说,龙塘镇电子垃圾对水、土壤、大气造成的污染都是相对比较严重的。
杨中艺说,重金属污染会对整个人体造成伤害,像铅污染会对小孩大脑发育和智商造成严重的影响。
据杨中艺介绍,龙塘地区过去回收的一些电器都属于早期的产品,早期为了使电器发热不引起塑料的燃烧,塑料里掺了阻燃剂,这些阻燃剂对人体存在危害,现在已经被禁止使用了,“焚烧电子垃圾塑料后,里面阻燃剂会被烧掉,会产生更严重的二次污染物。”
曾永平表示,目前的政策尚存在一些漏洞,相关的法律法规局限于处理环境问题而不是整个电子垃圾所带来的问题,一些当地政府早些年还是鼓励拆解电子垃圾的,现在这个行业已经成为当地人的主要收入来源,在取缔电子垃圾非法拆解的同时也应该给予当地老百姓体面获得稳定收入的机会。
曾永平认为,合格的电子垃圾拆解行业由于本身需要较高的技术操作,基本不挣钱,所以政府必须介入并通过财政拨款承担一部分成本,电子厂商也应该根据利润高低而承担部分成本。
杨中艺也表示,龙塘所在区域的电子垃圾拆解产业大都属于小作坊,多年来进行打击,虽然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根本局面并没有得到改观。
龙塘镇的一名居民称,电子垃圾拆解小作坊无法被根本取缔,原因在于电子垃圾拆解已经成为当地重要的产业,涉及范围广、人数多,牵涉到众多家庭,甚至社会稳定。而在利益的驱动下,不少人选择铤而走险。
另一方面,在目前国家环保部的排放物统计中,电子废弃物污染并没有纳入统计监测。这因此成为一个污染严重却又难以治理的“真空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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